要说些什么

【瑟莱】唯一寻找你的人

白水行:

*我不想从你那儿获得,证明你存在的虚荣。 


——里尔克《一切寻找你的人》


特殊题材叶子性转




  瑟兰迪尔捧着毛巾回来,他的女儿还坐在那儿,裙裾低垂,腰背弓着,双手撑在浴池边,长发耷拉在鬓旁,一滴一滴向下滑水。他轻轻抖开毛巾,那是很大很宽的毛巾,连同他的怀抱将女孩从背后连头带脚都裹好,然后他把女儿转过来,像撕开蝴蝶的茧一样,撩开毛巾和湿头发。


  他擦干净她身上的水,从额头开始,到颧骨接着是下巴,去掉夸张的眼影,抹走在燃烧的口红,揭开厚重的粉底,他轻柔地在她身上划过,屈膝跪下,方便笔触细腻的勾画,更是为了——从下向上看,天鹅颈项般的线条,微微起伏的锁骨,洗尽铅华带来的纯净更惊心动魄——他捧起莱戈拉斯的下颌,蝶翼一样的睫毛的颤抖,海蓝眼睛中光芒的破碎,一览无遗。


  拇指掠过冰凉的脸颊,滑落的泪水让他触到湿意,他小心翼翼地揩去。


  “天哪,你真是太年轻了。”


  一句话让女孩彻底决堤,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来。


  “我完了……没有用的,什么都没有用。”


  父亲仰起脖子好让女儿倚靠,她圈着他的后颈,贴着他的肩膀哭得歇斯底里,喘着鏖战后的乱气,欲言又止,女孩深吸气又深吸气,却总有新的抽泣声把一切都打断,有理智的表达方式根本无法实现。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直到她气息喘匀。


  他把她扶正,手裹进温暖的毛巾里,她的手还是女孩的手,他能整个包住。


  “看看,才这么一点点,”他说,“真的好小,好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还等着成长。”


  瑟兰迪尔微微笑起来。


  “嘘,你又在扁嘴。当然啦,它们很了不起,做过很多常人都想不到的事——别这样看我,我是你的父亲,莱吉,我就是知道(他用手指抵住她的唇)——这是正常的,所有人年轻的时候都想过做些什么,比起那些空口妄想的家伙,不是谁都能彻底跟过去划清界限,立刻实践自己认为最有效的方式,毫无顾忌地去达成自己的目标……在这点上,你确实已经很伟大了,而你甚至还没过你十八岁生日。


  我不能说对这种勇气和决心毫无感觉,但作为你的父亲,我也不能说非常自豪和骄傲。没错,做这些很不容易,不是谁都能干出这么惊人的功绩,可是你必须明白这只是别人看来:他们只看到你的当下,甚至不知道你在这件事背后遭遇过什么。当你选择做出这样的事时,他们不知道你的原因,并且显而易见地不会对你的未来负责,而你,亲身感受着自己的你,却已经被改变了,可能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一条你完全无法预测、会付出一切却让你后悔万分的道路,在你短暂的尚有清明的生命里,一旦踏上这条道路,就绝无回头的可能。


  你想反驳我。你想反问我:那么我的意思是要在乎那些观众?噢,是不是,用你的话说,那群浅薄虚伪的人。


  当然不是。我是说‘他们’,所有的人,你明白我所指的范围,是所有的人,一切想要留住你某一刻的人,一切把你某一刻当作你的人,一切永远不可能彻底了解你却想定格你为己片刻欢娱的人。你厌恶你的观众,你胆敢批驳和蔑视他们,那是因为你已经隐隐觉察到,某些令你倍感背叛的东西,你发现你不得不扭曲自己的想法,应和一些几乎让你作呕的需求,你在背离你的心,所以不满随即涌起。是你自己,还是他们?在你人生中,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你天真地认为只有两个可能,必须在当中划开鸿沟,免得自己继续沉沦,被纠缠作可怕的模样,活成令你恶心的样子,于是你就真的做出选择,并且毫不犹豫地开始你的征途。


  这就是你年轻的体现。我的女儿,我这个小小的女孩,你幼稚起来都直率得可爱,莽撞着一鼓作气,在你投身的地方都倾注十万分的纯粹,将付出当作燃烧生命的信仰,尽情地释放着你的热情,从来都不管不顾其他,行动上只遵循自己的心意……有人说年轻真好,可是真正美好的不是年轻,是让年轻变得美好的你,是你让你的所有经历都纯真得不可思议,传递着永远都不会过时衰老的力量,令我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人都会被轻易感染,讲起你的时候都会振奋和激动。


  可也正是因为你年轻,我亲爱的孩子,我又不得不忧虑,不得不担心。你太纯粹了,世界在你眼前,不仅辽阔无边且纷繁复杂,你的双眼又涌动着这么多的好奇,那世界对你来说有多新鲜啊。任何事情都能引起你的兴趣,而且你永远不会甘心浅尝辄止,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有趣,然后愿意付出一切去掌握它,设身处地亲身感受它,却从来不去追问它对世界而言是怎么一回事。你仅仅只听你心的声音,凭着你天真善良的本性去做决定,敏锐地捕捉违反人自然本性的事情,接着立刻到对立面去反抗和斗争,直到将世界恢复成你所认为应该正确的模样,一直以来你也坚信这一点,你付出了也得到了回报,所以你加深了你的坚信,于是你更加踌躇满志,认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真的可以改变,真的不用去面对那个你觉得恶心的前景。


  而现在你彻底崩溃。


  你当然要崩溃,为什么不呢,你最根本的信仰倒塌了,现实给你可怕重伤,你无法恢复,也不知怎么恢复,你只能看到绝望,开始宣布自己的完结。完了。再也没有办法了。你没有想过其他吗?”


  女孩几乎是在梦呓:“还有别的可能吗?还有吗?”


  “怎么会没有?比如,继续堕落下去,反正你也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救了,你又不能做什么,活着还不如一阵药物幻觉。还有,报复,伤害,毁灭,让这个世界分担你的崩溃,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错,是它把你扭曲成了这个样子,要这个世界有什么用?”


  莱戈拉斯瞪大了眼睛。


  “你不会这样的。我知道。”瑟兰迪尔说,“这就是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你宁愿是自己的错,把自己的渺小当作无力的根源,就算是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你会消沉好长时间,不过最终,你会恢复过来,你会承认自己的渺小,或者更努力改变自己的渺小,会面临更多的失败,然后是更深重的消沉,但是你还是会继续斗争下去,唯有生命终结才能阻止……不不不,你现在太绝望了,体会不了这样的感情,首先你要跨过去,一步一步变得更加坚强,才会理解这个过程,胆敢回头去讲述这些悲惨的不堪回首的经历,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行。”


  “那我要变得像你一样老,才会好起来。”小女孩说。


  “勉强可以这么说。”瑟兰迪尔握住女儿的手。


  “所以我要不断地战斗,就像一个真正的勇士那样,直到最后……想想真是够让人绝望的,”但是女孩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万一我真的很惨,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这一生的战斗又有何意义呢?”


  “啊。”父亲几乎是在叹息,“你要追求意义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觉得,总得要有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这样狼狈不堪付出一切的值得去死的东西,哪怕是一个石头也好,一只天鹅也好,在我丧失了一切可能要放弃的时候,至少我还能抱着一块石头。”


  女孩突然笑出声:她发现她正抱着自己的父亲。


  “……也很好。”莱戈拉斯说。


  瑟兰迪尔再次撩开她的乱发,轻而坚决地摇摇头:“我是一个会死的东西,无法陪伴你到最后,到时你还是会孤独一人,那该怎么办呢。”


  “可是你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离开我,哪怕是……我还会记得你的,你要知道我记忆力很好,你也会留下许多东西,你排的舞你编的剧你的手稿,哪怕是你的杯子,还有这条毛巾,你不会彻底离开的,我的心能记住这些感受这些,就不会孤独了,也不害怕绝望了。”


  “傻孩子。”


  父亲抵上女儿的额头,拉近距离掩盖闭上的眼睛和声音的颤抖。


  “你好傻好傻,什么都不懂。”天真到令人心痛。“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把你带到这个世上,就预见到会有这样的未来,因为你是这样的一个特别的孩子,面对的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命运,你的所见所感越到最后就越无法用常人理解的语言去表达,常人也不会理解,可能我也不会理解,我只能……


  不要说什么和什么,我不知道,到那时,我会不会有这样的荣幸,能明白你只言片语背后的那个浩瀚世界,你为之战斗和献出生命的世界,你现在还看不到它,我也不指望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它,但在你前往它,愿意为它献出所有的过程中,你会改变的,你会变成一样你永远无法想象的东西,你的心在这蜕变中成长,而蜕变本身就会给你力量,让你不计代价超越所有阻碍继续下去——蜕变就是意义,蜕变本身就已经是一切了。


  而蜕变的过程,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只有你才能够觉察到那些微妙的改变,只有你才能知道,你在为什么而震颤,攀登到的那个地方带来了怎样的感受,就像所有人都在这片土地上,唯独你历尽艰难到达了那个高峰,向下俯视这一整个世界,你看透了所有的须臾和渺小,那种感受是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分享的,你再也不会是原来的你,我之于你,也不再是之前的我,你会为把自己寄托在一个这样会死的、并非永恒的东西上而心痛破碎,就像你现在把自己寄托在一样会把你销蚀和摧毁的事业上而崩溃一样……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的孩子。


  原谅我总是说你幼稚,说你天真,不仅在这件事上,事实是确实都如此,你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只是一味地去追寻,去尝试,是不是要听遍所有的声音,耗尽了感情和心力,你才会明白,世间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终日虚浮在某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碌碌无为了一生,而你永远不可能跟他们在一起,做什么也不可能跟他们在一起,你不想你也做不到?是不是要用所有的方法,在每个领域都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一次又一次表达自己的感情失败,精力全部分散,最后你才会觉得,自己真的有限得令你难过……是不是打算证明其他都是错的,蹉跎了这么多的人生,你才要回过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在正路上?”


  瑟兰迪尔放开女儿的怀抱。他们对视着,眼中翻涌着连他们彼此都不能具体阐明的情感,炽烈且汹涌,最后是父亲先垂下了视线,拢紧毛巾把女儿腿上的水珠擦干,从大腿到膝关节,接着是小腿,他捧起女儿下意识绷紧的脚,被玻璃碎片划开的伤口已经初步愈合了,不合适的高跟鞋勒出的痕迹还是鲜红的,他轻轻地用大拇指掠过,换来女儿的眉头皱起。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纱布浸上药汁,简单地缠上几道,胶带封口,紧紧贴着皮肤,他握住它,揉着女孩抿成一线的足趾,它们是自然的,恰好的一条漂亮的斜线,仿佛为舞鞋而生,与鞋头契合,足背的弓起也是微妙的,缝在鞋足弓两侧的缎带越过脚背绕过足腕再回归时,画出的十字略略倾斜且匀称,他俯下身打好蝴蝶结,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完美。


  “你应该感到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正在做自己命定的事情。”


  他站起来,双手敞开,一个无声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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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来一个这样的瑟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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